季初和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时间的了，只记得自己在嘈杂的雨夜里拖板车时呼吸的声音。
车里垒得高高的全都是季家人头身分离的尸体。
豆大的雨水砸在他的身上，修行之人身体强壮，他本能徒手举起一块十几人合抱的巨石，可现在这一小小的板车却让他觉得好累。
季初和用了整整三个日夜的时间亲手埋葬了季府上下一百二十余人，漂亮圆润的指甲变得脏污破烂，只余下鲜红的血珠如注落入土壤。
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无用，踏上修仙一途本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家人，光耀门楣，可如今呢？
因天赋极佳，修炼速度比同龄人更快而使他引以为傲的灵力此刻又能做什么呢？
无法让他的家人复活。
只能让他徒手埋葬一百二十余人而不累垮自己而已。
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这是季初和头一次觉得修仙无用。
不。
“还是有用处的。”
季初和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低声呢喃，喉结上下滚动。
他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报仇…”
他望着天，墨灰色的眸子幽深一片。
“爹，娘，还有我季家的族人们啊…”季初和站了起来，飞身往这片土地最高的山峰去，灵剑出鞘，伴随着一道紫色的响雷，他削下了离天最近的尖峰来做他季家人的墓碑。
“不孝子季初和请求你们安息…”
他裹挟着灵力的剑锋狠狠地在石碑上刻着，散发着青绿色的灵光的剑在雨夜里尤为显眼。
“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带着他们的头颅来这里。”
“祭奠你们。”
“用他们炙热的血来浇灌这片土壤。”
最后一笔落下，在石碑上留下凌厉的笔锋，季初和运转灵力托住石碑狠狠向土壤砸去，巨大的坟墓就这样诞生了。
他后退一步，撩开袍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一道惊雷划破长空，照亮了季初和的脸，此时的他怀揣着比这世间恐怖厉鬼还要凶狠的恶意。
季初和起身抹去脸上的雨水，运转灵气蒸发干了浑身的水汽后离开这片埋骨地。
他出了深山，蓦然迷茫。
此时骤雨已停，熹微的晨光从山后投下，照亮他前方的路，季初和停下脚步，清凉的风吹起他的长发。
“从此往后，何处又为归途？”
——
鬼使神差的，季初和又走回了季府被贴上封条的大门前。
那日他归来，一看见封条便急急忙忙地打听消息去了，去太上仙宗几年了，现在竟是第一次回家。
季初和低头嗤笑一声。
家，这哪是家？
一座空宅子罢了。
他虽是这样想，但还是纵身翻越围墙进了府内。
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皆与几年前无异，只是多了些许痕迹，有儿童涂鸦的印子，给家里孩子们记录身高的刻印，还有已经干涸发黑的血印…
一切都被厚厚的灰尘覆盖着，像被尘封的往事。
季初和走着走着，竟不知觉走到了他幼时的秘密基地，想起曾经与兄弟姐妹们一起在此处玩捉迷藏，他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抬脚走到了他从前最爱藏的地方，这是这块地隐蔽的区域，每次他藏在此处阿姐阿兄都找不到他，急得他们团团转，等到时间结束他才会突然跳出来吓他们一跳。
他环视着周遭的一切，最后坐在一颗巨大的梧桐树下，这是他们季家的祖树，几百年前被季家的老祖宗种下，从此便在这里看着一代代季家的新秀出生，成长，老去再化作一捧土，季家人认为祖树已生灵，会庇佑一代代的季家人平安无忧，于是也将祖树当做祖先尊重祈福。
季初和摘下兜帽倚靠在粗壮的树干上，左手垂在地上，右手搭在曲起的腿上，他闭眼感受着太阳的光透过祖树叶子的缝隙打在他脸上的感觉。
就像回到了还未离家那般惬意……
“砰——”
忽然，耳边传来重物落地随后碎裂的声音，季初和猛地睁开眼，充满杀意的眼神快速看过去，可指尖的灵气才凝聚到一半便被他散尽。
不远处穿着褴褛衣衫的小人呆楞楞地站立着，仍旧保持着怀抱重物的动作，几秒钟过后，小人儿似乎是才敢确定地出声。
“四…四哥哥？”
季初和浑身僵硬，一股酥麻的感觉从后背扩散到全身，他缓缓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看着远处阳光下熟悉又陌生的人影，逐渐与脑海中白净可爱的面容重合。
“小妹…”
他薄唇轻嚅，发出两个浅浅的音节。
他亲眼看着远处的小妹试探的走了两步，随后加大步伐飞奔向他。
季初和大脑一片空白，却本能地展开双臂，拥住了冲进他怀里的妹妹。
“四哥…四哥…甄甄在做梦吗，四哥…你怎么才来啊四哥…四哥哥，爹爹娘亲都被他们杀了呜呜…叔叔婶婶也死了，哥哥姐姐也被坏人打死了…”
季甄甄双手环着季初和的脖子啕嚎大哭，眼泪濡湿他的衣领，可季初和却喜不自胜，他紧紧抱着妹妹瘦弱的身子，安慰说道“甄甄不怕，四哥来了，怪四哥回来晚了，甄甄受苦了…没事没事，四哥来了…”
“四哥会给爹娘报仇，给叔叔婶婶报仇，给哥哥姐姐报仇，也给甄甄报仇…好不好？”
“甄甄好坚强，好厉害，居然没有被坏人抓走，甄甄好棒。”
季甄甄闻言，哭的更厉害了“不是甄甄知道的，是二姐姐，二姐姐让甄甄过来藏着，说要给甄甄看四哥哥秘密基地，等会再来找甄甄，可是甄甄怎么等也没等到…呜呜”
“二姐姐骗人…”
季初和愣住，不再说话，只是垂眸轻拍着妹妹的后背以示安慰，脑海里逐帧飘过幼时与兄长姐姐们相处的画面。
二姐，原来你们早就知道我藏在哪里了吗？
他拥住季甄甄瘦小的身躯，冰凉的脸颊与季甄甄哭的发热的脸颊相贴。
“甄甄啊，以后只剩我们兄妹两个人相依为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