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黎禾第一次见到众人闭口不谈的小舅舅。
窗外的木棉花飘落，耳边是没有起伏的讲课声，黎禾眼前的景象逐渐朦胧。
黎禾正睡得香甜，突然支撑着脸的手被同桌猛地撞了一下，黎禾瞬间清醒过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她。
“老师刚刚叫你出去。”
黎禾抬眼望向了门口的班主任，他冲黎禾招了招手。
黎禾连忙走出去，正想开口询问，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的母亲顾慕。
黎禾跟父母的关系说是最陌生的熟人也不为过。
她是家里的第三个女儿，两人原本对这胎抱极大希望，希望是个儿子，当知道是个女儿后，两人打算将她送人，黎家算得上中产阶层，不是养不起，就是单纯不想要。外婆不舍得送人，于是就要了过来独自抚养。
黎禾除了平时顾慕回娘家的时候能见到她，平时根本没有机会说话。即使是说了，也是些讽刺的尖酸话。
两个人明明流着相同的血，本该是最熟悉的人，但顾慕连黎禾几岁她都不知晓。
看见黎禾走出来，她就抬眼看了她一眼，就好声好气地对老师说：“老师，那我就先带她走了，麻烦你了。”
黎禾也不问缘由，就亦步亦趋地走在她身后。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即使自己口中是夸赞的话，在她看来也是涩耳难听。
自从意识到自己不被爱后，无论她说什么，黎禾都不会去询问，只会自己埋头去做。
顾慕把黎禾送来了医院，只是黎禾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有熟悉的，有素未谋面的。
黎禾被一人吸引了视线，他一身西装，站得笔直，双手插在兜里，头发整齐光滑，将额头全部露出，一张脸道不出的惊艳。在众人之间，他自带光环，足以吸引所有的目光。
顾慕拉着她的胳膊，让她站在一面玻璃前，透过那面玻璃，黎禾知道了大家齐聚的原由了。她的外婆，全身插满管子的外婆在里面躺着。
明明今天早上还跟我招手来着，怎么才一会儿就躺下了；明明才说了今晚亲自煲鸡汤，怎么才一会儿就反悔了呢;明明才交代我要小心，怎么自己就不听劝呢。
黎禾看见外婆盯着自己，眼角的泪不停地落下。黎禾伸出手想替她把眼泪擦掉，可是那个玻璃把外婆隔了好远好远，怎么都碰不到她。
外婆眼角的泪没有擦掉，但她却闭上了眼睛，然后就再没有睁开过，看着仪器上笔直的线，黎禾明白外婆已经走远了。
黎禾低着头，眼泪直直往下坠，不间断地掉落。她不敢哭出声，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情绪，也不会有人安慰她。
所有人都在忙着处理外婆的后事，处理外婆的遗产，黎禾感觉自己就像是外婆欠下的债务，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他们为此撕破脸，黎禾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的父母说：“这么个累赘，谁爱带走谁带走，反正我们不要她。”
黎禾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形形色色的人，有人欢喜有人悲。
面前走过一个父亲，他抱着自己的女儿，捏捏女儿的小脸蛋，满心欢喜道：“没事了，我们回家啦。”
家，自己一出生就没有家，外婆给了自己家，现在她走了，自己就没有家了，这个世界上一个爱自己的人都没有了。
在意识到自己没有家的时候，眼眶瞬间涌满了泪水，黎禾抬手抹掉了快要流出的眼泪，连忙安慰自己：“没有关系的，不要哭，外婆看到会难过的。”
可是眼泪根本止不住，黎禾将头仰起来，试图控制住眼泪。黎禾注意到自己身旁坐下了一个人，侧头看向了他，是那个男人。
他将一张纸巾递给黎禾，靠着身后的墙，眼睛盯着眼前的墙壁，向黎禾自我介绍：“我叫顾庭，你的小舅舅。”
黎禾没有说话，顾庭也没有继续，两个人就怎么干坐着，一句话也不讲。
所有的人都在准备离开时，黎禾盯着他们，一脸迷茫，全身都紧张得发抖，可是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黎禾的存在，没有人提出带她走。
黎禾低下了头，无措地扣着自己的手指，或许是身旁的眼神太过于炽热了，黎禾侧头看向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眼神中包含的倒不是可怜和同情，黎禾在很久之后才明白了这个眼神的含义。
“你要跟我回家吗？”
“我吗？”黎禾感到不可思议，毕竟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是的，是你。”
“你的意思是我借住在你家一段时间，还是……”
“是我来抚养你。”
“为什么？”
只是黎禾第一次去询问原因，以前无论什么，她都只会去照做，可是今天的话确实让她感到不可思议，其他舅舅出于那一点感情，同意抚养黎禾，黎禾还可能觉得相信，但是今天之前素未谋面的小舅舅要抚养她，这太出乎黎禾的意料。
“家里有只小猫，我经常要出差，需要有人照顾她，可以吗？”
黎禾点了点头，虽然这个理由很牵强，但是黎禾除了这个选择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最后顾庭领着黎禾到门口，刚好碰见了准备离开的众人。看见黎禾，众人才意识到忘记了这个累赘。
大舅舅干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说：“怎么那么调皮，都不知道你跑哪去了，刚刚大家还在找你呢。”众人也连忙附和。
黎禾也不敢反驳他们，就笑着看向他们，也不为他们强加在自己身上“调皮”的罪名而辩驳。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推脱着黎禾这个累赘，场面一度安静沉默。
“我带黎禾走了，从今天开始，我来照顾她。”
“这这么好意思”，顾慕连声道：“她跟着我就行。”
黎禾看着眼前虚伪的人，胃里一阵翻滚，惺惺作态，虚伪自私。
“不用了，我刚刚问过她了，她愿意跟我回去。”
顾慕佯装气愤：“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一点都不跟自己的父母亲，养了你就跟养了个白眼狼一样。
还没等黎禾开口，她拉起顾庭的手，道不尽的温柔：“那就麻烦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