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城气温闷热，不过六月，大街小巷上除贩夫走卒外，就难得能看到几个行人。
不过炎热的天气并不耽误顾府此刻成为城中热点。
晏城人皆知顾府唯一的子辈顾相宜幼时就疾病缠身，因而虽顾府富贵，却未曾有谁上门求亲。
但今日可不同，顾府外停着两架马车，一架高大轩车，另一架是装有帷幕的辎车，轩车暂且不说，那辎车可是清粉色，看着便是贵族女子坐的，还有两列身着盔甲的侍卫护在旁侧。
顾府本就是晏城富商，若再攀上权贵，便有人已在琢磨子辈娶个病妇回家养着倒也不错。
顾府内氛围却是一片僵凝。
一男一女对立着，男子已过不惑之年，双鬓泛白，但那把有标志的长须令人立即能想到当今丞相姜安南，妇人则是顾府家主。
姜安南已渐渐失了耐心，“顾六知，你这可是在违抗圣意！”
他已经劝了顾氏许久，她却冥顽不化，但他此行一定要将顾相宜带走！
顾氏立于堂中，她矮了姜相半头，历经风霜后的面庞早已布有细纹，身段也有些许发福，但身上韵味却不会令人忽视这也曾经是个美人，只是被岁月磨炼了芳华。
顾氏嗤笑，“相爷当初要做忠臣，民妇不拦，但现今叫民妇放手，恕民妇送相爷四字，万万不能！”
世间哪个母亲能够忍受和子女分离？
姜安南眉骨浮现怒意，指着顾氏，“你！”
顾氏唇畔笑意越加讥诮，“从前相爷贵人多忘事就罢了，现在还要强抢民女？相宜纵使不是民妇亲生，但民妇早将她当成顾氏血脉。”
姜安南怒气更甚，不过思及行前那位所言，面色得以平缓，看向顾氏的眼中更隐含着一丝愧意，“士工农商，她的身份你也不是不知，你能忍受她日后嫁一个寻常人？”
顾氏瞪姜相一眼，“相爷拐弯抹角不就是说民妇身份低贱？”
姜安南这回只长叹了口气，拿出袖中之物递向顾氏。
顾氏接在手中，将锦盒打开，里间是一个水乳交融的玉镯，顾氏瞳孔一缩，反复地看，终是闭上了眼。
姜安南又补了一句，“晏城终究小了，瀛城有好些医者，其中还有妙手回春之辈，你总得为她着想。”
他准备充足，顾相宜身体不好，顾氏再赌气也不能拿顾相宜性命来赌。
果不其然，顾氏终是吩咐旁侧侍候的婆子：“去将姑娘唤来。”
顾氏使唤完人也不理姜相，独自坐回藤椅，她如何能不认得，那是闵南国的信物，她恨那位自私，但又无可奈何，本以为能带着相宜一生安乐，现下怕是成了奢望。
姜安南看到顾氏阔袖在微微地抖，到底也不再忍心作声，他亏欠了她许多，如果这回不是事态紧急，他也不愿来此打扰她。
这片静谧直至顾相宜走进厅堂时方得打破，顾相宜对姜相俯身一拜，“民女见过大人。”
白衫外裹，橘色裙裾，身态瘦弱，一头青丝皆盘起用一根玉簪绾住，正是及笄之年，姜安南知这就是顾相宜，但打量到面貌时不由失望，顾相宜姿色普通，相府有些姿色的丫环都比她貌美。
顾氏见姜相轻视顾相宜，横他一眼，而拉过顾相宜，“丞相夫人喜欢女儿家，多年却只生养公子清策，现在想认个养女。”
顾相宜微怔，“娘可是应了？”她也不问为何是她。
“我……”顾氏想要反悔，但手腕被藏在阔袖里的锦盒棱角压着，顾氏狠心点头，“顾府如今生意一直下滑，娘也是没了法子。”
顾相宜轻点下颚，转身对姜相一拜，“能得相爷看中，是相宜的荣幸。”
姜安南摆了摆手，如此顺利出乎他之意料，来前他收得消息顾氏同顾相宜母女情深，他以为顾相宜就算不会大闹也多少会不舍。
姜相眸光泛冷，淡淡道：“你去收拾行李，今日便随本官启程。”
橘色裙裾消失在转角后，顾氏看着姜安南，“你可是觉得相宜薄情？”
姜安南眼中寒光散去，对顾氏的问题不置可否，“她这样配合，对谁而言都是最好。”瀛城也需要这样一位识时务的贵女。
而闺阁自是有丫鬟打理细软，顾相宜又指明只要几样，不一会便收好了。
顾相宜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倒是贴身伺候她的大丫鬟织言神色踌躇，如今姑娘忽地便要动身去瀛城，虽旁人看来这是天大的福气，但她看姑娘未必有多欢喜。
“姑娘，外人怕要嚼你的耳根子。”
顾相宜欣赏着指甲上新做的蔻丹，眉眼弯弯，“说我贪慕虚荣么？”
这几年生意的确不大好做，她虽不是圣母，但被娘养大，作为顾家子辈如此也是应当的，况且此次去瀛城，她是相府养女，将来未必没有造化。
只是清闲自在以后便难得了，不过既去之，则安之。
织言语凝，而目光视及屋中许多装点之物时又觉得可惜，姑娘喜欢小玩意，打小便教她们一起编织，这次出行姑娘却未曾打包一个。
临行前，顾相宜跪在顾府外，对着顾氏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便随姜相启程。
在快驶离城门时，顾相宜将绸布拉开，看着这座南边小城，其实晏城并不繁华，但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看着总觉得温暖。
织言是个有眼色的，注意到顾相宜的动作，“姑娘，你说北上我们会怎样呢？瀛城是国都，小玩意一定多，到时候姑娘可以挑个眼花缭乱呢。”
织言打趣着，这可不是她编的，她家姑娘难得出门时看到街边玩意素来是见着便不愿挪动脚步了。
顾相宜却是用手帕遮面，轻咳几声。
晏城百姓都道她是病体身弱其实也未错，她身体自小便不好，经过娘到处请大夫调养后虽好了大多，但也还是不能和常人相比。
织言急了，赶紧为顾相宜捶着后背，想让她家姑娘舒解几分。
她忽然觉得庆幸，瀛城定然有许多本事高强的医者，到时候姑娘身子完全痊愈便有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