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九一身桃红嫁衣，静静坐在床沿。
她不时朝窗外张望，眼里还怀着一丝期待，期待利用她的那个人能有些许良知，来带她走。
房门“啪”的一声被重重推开，飕飕寒风随着来人一同灌入房中，沐九打了个冷颤。
可惜。
不是她期待的人。
她低下头在心中朝自己苦苦一笑，捏紧了拳头，轻叹：“穆宪真，你可真是害惨了我。”
茗西王穆宪泽一袭金丝红袍，携着一身寒风和酒气一屁股在沐九身旁坐下，伸手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对上她的视线，弯着眼唇嘲弄笑道：“摆脸色？区区伯府丢了数年才寻回的女儿，干不干净都犹未可知，真当自己是什么好货色，赏你做个侧王妃，还不感恩戴德？”
他指尖顺着沐九脖子滑下，勾住她的外衫一挑，滑腻的丝质外衫溜肩滑落。
下巴被用力捏过的疼痛和衣衫滑落的屈辱一并化作愤怒涌上沐九的心头，一把拍开他的脏手：“小女今日不便，请殿下体恤。”
穆宪泽看了一眼自己被拍开的手，发了狠，一把扣住她的脖颈将她摁倒在床，“以下犯上，你活腻了！你刚刚自称什么？小女？还当自己是乔大姑娘？你该自称贱妾！”
沐九嗤笑：“贱妾？贱人之妾吗？”
穆宪泽闻言更怒，深知她会为何行为而感到屈辱，刻意的去撕扯她胸前衣物，扼住她咽喉的手指也加大了力度。
她被掐的干呕，双眼通红喘不上气，奋力挣扎着想要将他推开，可毕竟是力量悬殊。被锁住的脖颈，被大力撕扯着的衣衫，窒息感让她感到一丝绝望，缓缓闭上双眼......
但，绝望只那一息间。
一息过后，她猛然睁眼，布满血丝的目光从慌乱、愤怒逐渐转为蔑视，仿佛在看一只将死的蝼蚁，那目光硬是将穆宪泽看愣了一瞬。
她迅速抬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咬着牙用尽全力向他颈侧扎去！
“噗嗤——”
一扎一拔，鲜红腥甜的液体喷涌而出，溅在她脸上，手上，身上。
穆宪泽瞪大了双眼，痛苦的发出“嗬嗬”声，捂住脖子弹起身，晃了晃，重重栽倒在桌上。杯盏、酒壶、大枣、花生、桂圆、瓜子、散落一地。他至死也没反应过来，小小贱妾，竟敢对他动手？
沐九又上前在他心口补了一簪，才丢掉手中的簪子，抬袖擦了一把脸，挑了挑唇角。
“呵，活腻了又如何，你倒是没活腻，还不是要死在我前头。”
屋外候着的婢女隔着门轻声问：“殿下？怎么了？”
沐九深吸了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声线平稳：“无事，不小心撞掉了东西而已。”
然而门外的侍卫在一旁听的皱起眉，一把将门推开！
是啊，婢女喊的是殿下，茗西王若是无事，她一个妾室怎敢应？
侍卫和婢女见到屋内情形皆是一惊，随后侍卫迅速上前拔刀制住沐九，婢女吓的变了声调，大喊：“快来人......快来人！侧王妃杀了殿下！”
婚宴已散，茗西王已死，这么大的事，王府上下再无一人能做得主。领头的侍卫只能去追赶最后离府的北凛王穆宪真，请他回来主事。
穆宪真赶回时，沐九被一群侍卫团团围住，举刀架着，昂着头虚着眼，颇有几分无牵无挂无畏无惧的架势。
“你可知，刺杀亲王是何罪？”
沐九闻言噗嗤笑出声：“还能是何罪，死罪罢了，我的命几时值过钱？能换那无耻王爷的命，值了。”
穆宪真拧了拧眉，直勾勾盯着从前一向逆来顺受的沐九，仿佛想要将她看穿，却又看不穿。
“藐视皇族，乃大不敬。弑夫，乃恶逆。刺杀亲王，乃大逆不道，视同谋反。当，处以极刑。除此之外，忠远伯府教女不严，轻，则满门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满门流放，满门抄斩？”沐九回味了一下他的话，只觉可笑，这轻与重于她这个假伯府嫡女来说，又有何分别。她继续笑道：“满门是指......忠远伯府吗？那，这岂不是正合了北凛王殿下的意？”
穆宪真抿了抿唇，没有答话。过了良久才再次开口：“罪妇乔幼姝刺杀亲王，大逆不道，押入大狱，等候圣上亲自审问裁决。”
沐九忽的开始大笑，疯狂扭动身体，似想要挣脱。押着她的两名侍卫将架在她双肩上的刀又逼近了些，“老实点！”
沐九并未理会，只冲着穆宪真放声道：“想处我极刑？做梦！我就算是死，也要我自己决定怎么死！”
说罢她一偏头，以肉颈撞刀刃！鲜血汩汩，将破碎不整的嫁衣染的鲜红。
她安然阖眼。
她这一生，好似一个笑话。她自认所求不多，从前在苹花村时，她只求吃得饱饭，穿得暖衣，少挨些打。她天真以为是自己愚笨，不如七位姐姐讨喜，不如兄长是个男儿身，所以被爹娘嫌弃。她抢着挑水劈柴，抢着浣衣烧饭，唯独不抢吃穿，只盼望着自己能得爹娘多一分正眼相看。
后来到了忠远伯府，她只求替穆宪真办好事，护住自己和家人性命。哪怕被利用被压榨，受尽白眼，只要他不伤及她的家人，她没有半分怨言。
再后来，她才知什么家人，什么伯府嫡女，都是笑话！她只求穆宪真看在她受他摆布三年的份上能放过她，送她走，走去一个无人认得她的地方，哪怕偏乡僻壤，哪怕风餐露宿，她只想活的清清静静，只想不要嫁给那暴虐无耻之徒。
可就是这般低微之愿，也不得全。
这肮脏不堪的世间，她早就待够了。
孟冬十月，细雪飘然而落。如她一般，不知从何处而生，落地化无，不知去往了何处。
穆宪真望着倒在血泊中依旧面含讥嘲笑意的沐九，有些茫然。这真的是沐九吗？是那个无知又胆怯，乖顺如幼兔，仿佛即便是在她面前捏碎她所在意的一切，她也不敢有半分怒，只会哭着跪地求饶的，沐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