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魏朝这一年的秋猎是在京郊新开设的围场举行的。
这围场大得很，光是西北角林猎区就有好几百亩，林猎区东侧是跑马场，跑马场外边还有西时赏花的园圃，紧挨着园圃挖了湖，湖中心有座亭子，亭子延伸出长长的石桥连接了岸边几座酒楼。
围场的另一面是几排宅子。
当中最恢弘富丽的自然是皇家所有，小一些的被京中几大世家和侯爵分了去，就算是被说采光不太好的、面积太小的或是离内场太远的那些也都早早就挂上牌匾，最次的都得是三品官员府上所有。
两面中间隔着一条乐福大街，街边商铺林立，还挖了一条人工河，引了护城河水同大街交叉而过，河面上并排架了几座拱桥。
整个围场俨然是一座小镇。
到了秋猎时，那些世家贵族、名门高官的世子少爷夫人小姐，早两天天就能先到围场住下，到了正日子慢悠悠地出现，省得大早上赶到京郊来，是妆也花了，头发也乱了，一不小心衣裳也有了折痕，总之就是多少有些狼狈。
时任吏部侍郎的顾霭府里的一众人天还没亮就收拾好了，嫡出的大小姐顾云鹭困得有些烦躁，冲着庶出的二小姐顾云雀颇不耐烦地说道：“你胡乱穿这么破烂一身，回头可离我远些，别给我丢人。”
顾云雀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是，她穿的是半月前才新做的石青色云缎袄配浅色百裥裙，因为入了秋早晚凉一些，她脖子上还围了圈雪白兔毛领，这一身花了她两个月的月例钱。
在房里对着镜子自我欣赏时，觉得看起来也算清雅秀丽，到了顾云鹭嘴里就是一身破烂。
她不太服气，但不敢不服气。
许嬷嬷扶着顾夫人崔萦萦出来时，看见顾云鹭身穿的绯红色衣裙艳丽无比，立马笑着跟崔萦萦夸到：“大小姐的容貌身段真是如同仙女下凡一般的，您瞧瞧她这一身，便是比秦家的千金也不输的。”
崔萦萦也很满意，虽说顾霭官阶在今天的世家面前不够看，但她娘家跟秦相国的夫人南氏也算沾亲带故，她的一双儿女相貌出众，品性又好，现在到了议婚的年纪了，多得是要来相看的人家。
心里是这样想，嘴上还要斥一句：“放肆，秦家千金也是你这老奴能编排的！”
“就是就是，奕婷同我最是要好，我们互相可不这样比！”
顾云鹭笑嘻嘻上前来挽了崔萦萦的胳膊撒娇，“母亲，我都困了。”
崔萦萦轻轻拍了拍她，“那赶紧上车出发，在车上还能再眯一会儿。”
她瞥了一眼站在丫头堆里也不出众的顾云雀，也不招呼她，只带着自己的女儿绕过影壁往外走。
检查好了马车上一应物品的梅枝迎上来提醒到：“夫人，三小姐还没来呢。”
顾云雀闻言嘴角偷偷扬起了一点弧度，头没抬，耳朵却竖了起来，听着前面那对母女一口一个死丫头野丫头地骂，为自己终于不是最差最惨的那个得意不少。
顾云雁到了影壁跟前的时候，刚好听到她的嫡姐张着涂了红口脂的嘴骂：“本来要带着那个小贱人就够烦心的，她要是敢害我到得迟了，我回头就得把她的腿打折一条，反正有这两条腿也不见得能来快些。”
像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
身边的两个丫鬟拂喜和怡欢都有些紧张，抬着收拾好的行李想走得快一些却又不能越到顾云雁前头去，脚步就显得慌乱。
顾云鹭己经看到这主仆三人了，翻了个白眼嗤笑一声：“这丫鬟的样子比农妇还不如，幸好不带出门，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顾家竟是到什么乡野里买的下人。”
饶是有人喋喋不休，顾云雁也如同眼前全是空气一般目不斜视，径首往府门外走。
拂喜和怡欢给崔萦萦和顾云鹭顾云雀行完礼，便落后了好几步，她们想提醒顾云雁得向主母和姐姐问好，“小姐……放肆！”
许嬷嬷的呵斥声盖过了两个小丫鬟细如蚊呐的声音，“见了嫡母和长姐竟如此无礼！”
许嬷嬷是崔萦萦陪嫁到顾府来的，一向仗着崔萦萦的势在府里地位超然，除了顾霭夫妇、公子顾遂越和顾云鹭，其他人见了她莫不是谨小恭敬当她是这府里半个主子，莫说庶女，就是姨娘她也敢骑到头上去的。
顾云雁置若罔闻，拂喜担忧小声地劝她：“小姐，到了外头还得看夫人脸色的，您别得罪了她呀……”顾云雁这才回身看向还站在影壁旁的一堆人，她们有的幸灾乐祸，有的面目扭曲，有的惶恐不安，天还没全亮，灯火照着她们影影绰绰的脸，看起来像百鬼夜行。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姐姐不是说若是因我到得迟了就要打折我一条腿，怎么我都要出门了，你们反而不走了？
如此若是赶不及，要打折的是谁的腿呢？”
顾云鹭气得满脸通红，“你！”
“够了！”
崔萦萦黑着脸，她眼角余光己经看见顾霭己经过来了，他不同行出城，是要去官署应卯。
顾霭见母女几个都还在府里，语气不满地问道：“怎么还没走？”
“爹爹，我们早都收拾好了，是顾云雁来得太迟了！”
顾霭看了一眼己经走到府门的顾云雁，对她这话不置可否，挥挥手上了自己的轿子往安都北面的官署而去。
崔萦萦冲他的背影瞪了两眼，牵起顾云鹭的手，踩上脚蹬率先进了马车。
待她们母女上了车，在旁边不做声的顾云雀也低头坐到角落里，许嬷嬷和崔萦萦身边的梅枝兰草都是能进车里服侍的，顾云鹭的春儿夏儿就只能等着跟车夫分坐两边，至于顾云雀的丫鬟是带不了的。
顾云雀在车里坐好，便冷冷开口：“走吧。”
梅枝道：“三小姐呢？”
“这车坐不下了，坐后头去吧。”
顾府备了两辆车，一辆坐人，一辆载物，后头较小的用来载物的马车没有任何装饰，只在车顶挂了写着顾字的灯笼。
灰褐的框架，靠近车门处有供人歇脚的条凳，里面此时己经被箱笼占了一半的位置。
顾云雁面不改色，带着两个丫鬟往后头走。
“等一下！”
顾云雀从窗户探出头来，“你的丫鬟不能带。”
没有脚蹬，顾云雁高抬脚先站上车架，伸手把两个丫鬟拉上车，然后才开口：“我们这车坐得下。”
她先把拂喜怡欢两人推进车里，自己弯腰进去坐好，学着顾云鹭的冷声：“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