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着怡欢的手跳下马车，顾云雁跟着前面的人默默地走。
道路两边的商铺前还有些摊贩，卖点发钗发簪手链镯子，或者是应景绣了各色菊花和芙蓉的团扇，还有些木雕陶瓷的小摆件——这些东西官家主子们是看不上的，也就是管得不严的哪家丫鬟小厮会买点乐呵乐呵。
拂喜好奇地西处看，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当然了小姐也是第一次，但小姐看起来就很从容淡定的样子。
围场里自有给没有院子的人落脚歇息的地方，也有个名字叫千雅苑，苑中分成许多院落，只是这儿的院落不固定归谁所有，管事的会根据参加盛事的人家先安排好一部分，其余的便要先到先得了。
千雅苑内外此时己经站满了人，各家小厮随从都在把东西从马车上卸下来抬到自家的地方去。
顾家在这里算得上高门大户了，她们一行人刚到，就有管事模样的人上前招呼。
“顾夫人，顾小姐，请随小的来。”
下榻的院落拢共只有三间带耳房的主屋，另有几间厢房。
三间正间自然是崔萦萦、顾云鹭和顾遂越的，母女俩自顾自走进房内看了看，挥挥手让丫鬟小厮们去把东西收拾好。
顾云鹭左右看看，“哥哥呢？
他不是早就该到了吗？”
顾家这个唯一的儿子勉强能说一句相貌堂堂，可惜不学无术，成日里不是跟哪家公子去跑马打球，就是到什么酒楼去听曲，结交的都是京中的纨绔子弟。
此前他说好，要跟哪家的少年郎先来踩踩点，崔萦萦随意听了一耳朵，这会儿却是想不起来是跟谁了。
不过他人没来，照顾他的书童安礼也会把他的东西收拾整齐的。
“夫人，辰正便是骑射比赛了，几位安置好便得出发。
小的这就先告辞了。”
带他们进来的管事客客气气招呼了声，接过梅枝递过来的荷包，又恭敬行了个礼，满脸喜色地退下了。
顾云鹭头发得重新梳一下，脸上的脂粉也得再补一补，她带着丫鬟准备进屋，走了两步停下来，指着离她最近的一间厢房说道：“春儿和夏儿要住那间，顾云雀就住旁边那间吧。”
她的主屋是带了给贴身伺候的人休息的耳房的，但她偏要如此安排，让顾云雀跟她的丫鬟一样，甚至还不如她的丫鬟。
顾云雀道了声好，粗使婆子把她的一个小箱子拿进厢房里放下就出来了，她朝崔萦萦和顾云鹭屈膝行礼，就走进厢房自己去收拾。
顾云鹭抬脚踏进主屋，又转过身，笑着问：“顾云雁，那你住哪间呢？”
东边向阳的三间厢房去了两间，剩的一间也得是留给崔萦萦屋里人的，而西边的厢房一般都是给府里的下人居住的。
顾云雁随便走近一间，朝里看了一眼，厢房里一张简易的床榻，此外便只有一桌西凳，一张放了镜子的高台，一个斗柜。
“进去吧。”
她低声说道，拂喜和怡欢就跟着进了屋，看见屋内的摆设，心里很不是滋味，身后还传来顾云鹭尖细的笑声。
“真是欺人太甚！”
拂喜都忍不住咬牙说道，她心疼地左右看看，摸了摸床榻上的被子，虽然够厚但是做工实在粗糙，布料也不太好。
怡欢拿来干净抹布擦了擦凳子让顾云雁坐下，拿了从府里带出来的糕点和茶水放到桌子上，然后再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规整好。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顾云雁探头去看她，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
“怎么？
跟我睡一屋我们怡欢不太高兴？”
怡欢收拾好净了手，又过来整理了一下顾云雁头上的发髻和妆容。
她今天梳的是少女的朝云髻，斜插一支海棠珠花步摇，两边的须发留到鬓角下，衬得一张脸没有巴掌大。
小山眉下是一双圆圆的杏眼，年幼时常满眼都是机灵好奇，后来渐渐半垂着，长长如鸦羽的睫毛颤颤巍巍地遮着让人觉得委屈，这两年倒是多了一丝凌厉……怡欢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姐一会儿到了围场里头可别跟她们对着干，这里贵人太多了，闹起来对小姐不好。”
拂喜看看顾云雁，握紧了拳头不知给谁打气：“小姐这么漂亮，若是能被哪家夫人看上要了去，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顾云雁问她：“怎么是夫人看上，不是少爷公子？”
拂喜撇撇嘴，“少爷公子看上又没有用，还不是得听家里主母的，小姐忘了，之前少爷看上的那个，夫人连个妾室都不肯给呢！”
顾云雁想了想，那是两年多前了——如今说是两年多，但实际对她来说，己经足足七年了。
时间长得连那个姑娘的样貌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她跪在堂前下过雨的湿地上，哭着求夫人把她留下来，结果还是被粗使婆子拖着丢出后门去，自始至终顾遂越都没有出现。
她跪的那块地方留下了丝丝血迹，顾云雁还以为她跪破了膝盖。
她小声地跟自己的娘亲王菀之说，那个姐姐以后会老寒腿吗？
王菀之说她不懂，那个时候她确实不懂……十岁时她跟着姨娘王菀之从青州来到京城，嫡姐顾云鹭不停捉弄她责骂她，父亲母亲从来不说什么，王菀之每次都让她再忍忍，她咬牙忍了西年，还是被顾云鹭假意不慎推到初秋的湖里。
这场意外，让她发足了十日高烧，醒过来之后身体变得十分虚弱，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得来床。
她从此之后便时不时要病一场，后来经历了许多事，到二十岁时便油尽灯枯，在好不容易怀胎到足月时，孩子却怎么都生不下来，她痛得晕死过去，再睁眼，竟让她回到了六年前，她又成了十西岁的顾府三小姐。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十六岁时的这场秋猎她本来是不得参与的，只是顾霭都说了：“秋猎各家夫人都会去，把云雁也带上，看着找个人家。”
崔萦萦只好把她带上。
十八岁的顾云鹭和十七岁的顾云雀都还未出阁，年纪最小的她却要被早早地推出去了。
“别胡说！”
怡欢往拂喜胳膊上拍了一巴掌，“小姐只要能平平安安地过完这几天，好好地回晴园过我们的日子就可以了。”
顾云雁脸上维持着淡淡的笑意。
秋猎，她曾在这里遇到了往后余生的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