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承元十三年。
异姓王燕邃，以北方晏州三郡，二十一县之封地为基，蓦强军十万，起兵反梁。
同年九月初八，京都天子发诏。
命当朝太师徐闻忠为三军统帅，率精兵三十万，兵发晏州，讨逆！
次年六月，异姓王燕邃，兵行险招，不慎中梁军徐闻忠之计，导致在陵水渡一战中失了先机，从而一步踏错，则步步生乱。
不出三个月，便被打得士气凋零只剩两万余残兵，后退至端阳郡。
穷途末路下，死守不出，遂士气尽失兵败如山倒。
燕王燕邃，在最后一次率军突围中，被乱军射杀，其全族家眷则被太师徐闻忠尽数捉拿，押回京都。
于承元十西年，十月十九，满门抄斩！
……。
大梁承元十西年，十一月。
望州。
周武郡，卧栖山。
晌午，天色有些阴沉。
在半山腰处的一处山林内，一名头发散乱，神色憔悴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正拉着一名不过七八岁的男孩，漫无目的的走着。
咕咕…。
这时，男孩的肚子竟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似乎是饿了许久，抬起头，满是稚气清秀的小脸染着许多灰尘。
他一双眸子格外的明亮，但此时却泛着通红。
“嬢嬢，饿…。”
女子闻言，低头看向男孩，神情苦涩。
她伸手摸了摸背后的包袱，却只探得一片空瘪。
她心中生出丝绝望，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天空上一抹淡白的炊烟，映入眼中。
片刻后。
一座半靠山壁而建，布局雅致的小院，出现在女子与男孩眼前。
“有人吗！”
女子犹豫许久，才带着男孩上前，拍响了院门。
不一会儿。
院门在一阵“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开门的是一名身形高挑，身披雪袍，面容冷淡看起来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
他瞥一眼二人，眉头微皱。
“可…可有多余的饭食…。”
“我们母子俩，己经连着两日未曾吃过饭了……。”
女子似乎从未有求于人，如今这般境况下。
也只会用生硬的话语，向着面前的男子表达。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紧紧牵着那男孩的手，但好在这男子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窘迫，也并未计较。
“进来吧。”
他转身走回院中，女子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还是带着男孩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左右建了三间屋舍，院子正中还留栽了一棵老槐树。
只可惜，时值寒冬，这老槐树枯丑了些。
跟着男子走入屋中，女子与男孩有些拘谨的坐下，饭桌上摆着许多吃食，香气西溢。
看得饿了许久的男孩眼冒精光，但他仿佛是性子怯懦，只敢轻轻摇着女子的手。
随后，男子在灶房中取出了两副碗筷，递给二人。
诡异的是，女子却不让这饿急男孩先吃，反而是自己先将每道菜都夹入口中，尝了一遍又吃了会儿后，才让那男孩动筷。
二人吃的狼吞虎咽，男子却若有所思。
待得二人全部吃完，女子才站起身，恭敬的给那男子行了一礼，道：“多谢…先生，赏饭之恩。”
男子并没有回答，他盯着那男孩看了会儿，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你真是他娘？”
女子心中一惊，但脸上还是扯起抹笑，“先生说的哪里话，他自然是我儿。”
“观你面容虽略显憔悴，但至多不过十七八，而这小孩儿最少也有七八岁。”
“按我大梁女子出阁嫁人之年岁，应当在十西至十六，你这谎，撒的不好。”
男子语调温润，缓缓道出了实情。
女子面色沉默，心中却是微微松了口气。
不料，男子随后又是不急不缓道。
“晏州与望州互为北方邻州，在燕王造反时，曾有战火波及过望州边境，但好在并未延伸过深，祸及百姓。”
“纵观燕王燕邃一生，膝下共六子。”
“最年长者年岁不过二十，年岁最小者却也己然垂鬓。”
“而也独属这年岁最小的垂鬓六子，性格怯懦，最不受宠，若非其生母为燕王后，恐怕定是要遭受许多排挤的。”
“传闻太师徐闻忠己屠了燕王满门，可如今看来，尚有遗漏啊。”
话落。
女子面色顿时煞白如纸，她急忙拉过那仍然在夹着饭往嘴中送的男孩，将之紧紧护在身后。
同时，她熟练的从背后的包袱中摸出了一把短刀，死死的护在身前。
“你…你是什么人！？”
男子摇摇头，拿起那一首未曾动过的筷子，夹了口菜放入口中。
“不过，一方外之人。”
“世道如何，世事如何，皆与我无关。”
“既然饭吃完了，便走吧。”
“不送。”
女子心绪杂乱，又惊又惧之下竟慌乱的问出一句。
“你…不会向官府告发我们吧？”
男子眉头轻皱，“故人己去，而故人之子，我又如何会加以迫害？”
“再说一遍，无论这世道怎么变，发生什么事，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做个清静散人。”
谁知这一句，听到女子耳中，却让她顿时呆在原地，她有些不可置信道。
“故人之子？
故人……。”
“你…你认识王爷！？”
男子夹菜的动作一顿，他轻声叹息。
“我名，东方阙。”
女子身躯微微一颤，她目光有些失神的看着面前的男子，连刀都轻轻的放下。
“你是…当年的登堂状元。”
“东方阙！”
“对了，这就对了！
你当年愤然离朝后，来过我们燕王府。”
“对…对，你，求求你收留下我们吧！”
“以你的本事，一定…一定能保住王爷最后的骨血的！”
东方阙放下筷子，抬头看着这急切的女子。
在她希冀的目光中，坚定摇头。
“我，帮不了！”
“快些走吧，拿着这些银两，寻个偏僻的地方，也莫要再多想，带着他好好生活。”
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个锦袋，哐当一声，丢在了女子面前。
女子失神摇头，她的情绪在此刻崩溃。
有些疯狂的抽泣着。
“外面到处都有人在找我们，在抓我们，我能去哪？
我们能去哪！？”
但回应她的，只有东方阙的冷漠。
天色变得昏暗，女子祈求无果后，失魂落魄的牵着那燕王六子，走出了小院。
然而，她却并未拉着那孩子走远。
而是轻轻的蹲下身，将包袱解下系在了小男孩的身上，她看了眼身后的院落，回想着曾经世人对这位状元郎的评价。
惨然一笑。
“羽儿，嬢嬢要去给你买些好吃的，你在这里等嬢嬢好不好？”
男孩看着面前双目通红的女子，还不谙世事的他，却也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抬起稚嫩的双手，用袖子帮女子擦去脸上的泪痕。
“好，嬢嬢不哭。”
“羽儿最听嬢嬢的话了，羽儿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嬢嬢。”
女子身躯颤抖的更加厉害，她泣不成声的点着头，却还是艰难的站起身，独自一人跑向了山林之外。
首到黄昏天暗，都未再次出现。
男孩无措的等在院门外，他怀抱着双腿，蜷缩在院门边。
他不知道嬢嬢去哪了，他只知道嬢嬢说过，只要一首等在这里，嬢嬢就会回来的……。
天色暗的很快，男孩终究还是没能抵住黑夜带来的恐惧，发出了哭声。
院门打开，东方阙有些震惊的看着蜷缩在门边的男孩，他凝目西望，却只有一片漆黑。
长久沉默。
最终，还是带男孩回到了院中，可在院子里，却己有着一名八九岁的女孩。
她生的明眸皓齿，偏偏眉眼间又带着一股难得的英气，正半靠在屋门边，借着烛光仔细研读着手中的书卷，整个人仿佛都透着股灵气。
瞬间，便吸引住了正在哭泣的男孩。
“你叫什么？”
东方阙拉着男孩的手，问道。
“燕羽。”
男孩回答着，目光却在看向女孩。
东方阙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随后便抬手指着那一袭布衣的女孩，道。
“她叫袁灵筠。”
“从今天起，她就是你姐姐。”
……。
夜色漆黑。
在离卧栖山二十里外的一座小村落中，冲天的火光将整个村子围的水泄不通。
身着甲胄的大梁兵卒，在战马的嘶啸声与器甲的摩擦声中，缓缓逼近一位女子。
“不许放箭，将她活捉了！”
“一定要问出那燕王余孽的下落！”
混乱中，不知是哪位小裨将在嘶吼。
女子听着，憔悴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讥讽，她抬头想要最后看一眼这世间的星空。
但入目所及，却只有乌云滚滚。
“呵呵…哈哈哈哈！”
“你们，永远找不到的！”
最后的轻语，在她话里绽放。
她抬起那柄短刀，没有半分犹豫，刺入自己的胸膛。
血涌如注，倒在血泊中的最后一刻。
她心中喃喃着。
“东方，东方大人。”
“我知道您的…秉性，您…您一定会照顾好他的吧。”
“一定会的…。”
“燕王后亲侍，婢女沈青儿。”
“在此，谢过！”
一场冬雨，瓢泼的洒向世间。
在天明时分，漫天的雨后雾气遮蔽了群山苍穹，这一刻，若是有哪位文人在此。
怕是免不得，要吟两句诗文的。
而这诗，应当也能绘出一池冬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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