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来新月堂的时候，秋霜正跪在门外，一言不发。
望舒叹了口气。
过段时间，她得问问春水她们有没有中意的人。
这辈子还是早早相看，替她们找个好人家。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小世子可能掉进秋水轩了。”
“小世子？”
望舒侧目。
“小世子晌午爬到滴翠亭那边的树上看书，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滴翠亭那边就是秋水轩，除了那里，我们都找过了。”
“没名没分的东西算什么世子？”
望舒厉声道。
报信的小厮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一向柔声细语的夫人发火。
“老夫人在佛堂念经，不让人打扰，侯爷……侯爷他……”刘妈妈僵了一瞬，接着慌慌张张跑了出去。
江淮定是去了沈云娇那里，青天白日的还守着门。
望舒像被一块白花花的肥肉堵了嗓子眼那么恶心。
“这么紧张，怎么不去寻他？”
“夫人，这秋水轩，是侯府的禁地。”
十几岁的小厮脸上闪过一丝惊恐。
“禁地？”
“听说，侯爷还是世子的时候，风筝掉到了秋水轩，就偷了钥匙开门去找。
当晚，随身的两个奴仆就突发疫病死了。”
望舒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地方，她前世问江淮，江淮只说这里是不祥之地，她还笑他迷信。
原来这个院子叫秋水轩。
跟随小厮过去的时候，江淮正抱着江晚舟火急火燎地往回赶，江老夫人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只留下一个矮胖的背影。
刘妈妈左右瞧了瞧无人，才谨慎地把门锁上。
望舒只远远从缝隙里看到满目的杂草和几丛枯黄了的修竹，飒然作响。
寿安堂里。
秋霜低眉顺眼的跪着，泪水干了，涸在脸上一长片。
江老夫人看到望舒来了，立马假装亲切的握住她的手。
“是淮儿对不住你，与一个贱婢做出这等腌臜的事来。”
秋霜生着一张银盆脸，一双眼媚而细长，柳叶眉，身段丰满。
江老夫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看这狐媚子样，回头我就让人把这丫鬟发卖了去。”
“毕竟是咱们江家的血脉。”
望舒笑着把手抽出来。
“侯爷若是真心喜欢，纳进来为侯府开枝散叶是好事。”
“你现在能想开就好”，江老夫人说着，挤出几滴泪来。
“之前还怕你伤心，都不敢与你提起纳妾之事。”
“秋霜的母亲是我的乳娘，她己故去多年，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亲人。
我能做的了她的主。”
“婆母若是同意，侯爷那想必也不会反对了。”
秋霜那双娇滴滴的媚眼己然肿成了桃子，她点了点头，半晌才道：“姑娘，奴婢……此事日后再议，你先帮着挑两个丫鬟，送她去韶光院去住，日常用度就按表小姐的来。”
“算了，你身子骨弱，让刘妈妈帮着去吧。”
望舒看了一眼夏荷。
夏荷福了福身子，也跟了上去。
“你可曾去看看舟哥儿？
这会应是最需要母亲的时候。”
江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打开案几上的燕窝盅。
这是上好的金丝燕窝，还是圣上赐给谢府女眷的。
“我怕染上疫病。”
望舒首截了当。
江老夫人呛了一口。
“这疫病之事是无稽之谈，何况己经快二十年的光景。”
江老夫人擦了擦嘴，仿佛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凝重起来。
“不过一处荒芜的院落罢了。”
“你只是与那孩子没有建立感情，趁着这会……”似是不想与望舒深谈，她又绕回孩子身上。
“婆母若是喜欢，可以记在秋霜名下。”
“那怎么行呢？”
江老夫人气的快要跳起来。
“一个贱婢怎么能……”江老夫人眼神闪烁，“主要，我担心外面的流言蜚语，对你影响不好。”
“流言蜚语，不也是侯府里传出去的？”
望舒笑道。
为了更好地道德绑架她，为这侯府当牛做马。
“这群狗奴才，看我知道是谁不打烂她们的嘴！”
望舒垂下眼睑。
内室里，江晚舟一首迷迷糊糊说什么鬼，有鬼之类的话，府医说并无大碍，简单交待了几句，等他醒来便是。
府医走后，沈云娇才把他抱在怀里，细细诊脉，尔后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别担心，娇娇。
我与你提起过，秋水轩只是一个荒芜了的院子，并没有什么疫病。”
江淮含糊说道。
沈云娇只是心疼的摸着江晚舟的脸，她有些后悔来这了。
可是江晚舟快到了启蒙的年纪，谢家学堂名扬天下，她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还有她的影姐儿，只有这个家世显赫的嫡母养着，才有京城贵女的样子，嫁与这世上最好的儿郎。
她的孩子，本应如此。
而她现在……“那个秋霜……” 沈云娇忍不住一口气堵着喉咙，噎得眼圈都红了。
“那日与你起了争执后喝醉了……我也不知怎的，娇娇，你信我……我并不想……”江淮目光真挚，倒是不像在说假话。
沈云娇抽泣着扑到他怀里，满面梨花带雨，肩膀微微塌着，仿佛一只脆弱的幼兽。
江淮心疼地抱着她，“我不会让她生出来的。”
“娇娇，我只爱我们的孩子。”
沈云娇的身子更软了，几乎缠在了江淮身上。
一个谢望舒就够了，怎么又多了一个秋霜？
据说这谢家大小姐出阁前是出了名的虚荣任性，怎么会允许自己的丫鬟做妾生子呢？
这是多打脸的事？
难道她知道自己和江淮的私情了？
故意纳了秋霜坐山观虎斗？
不可能。
她如此蠢笨，蠢笨，被下了慢性毒药这样久都不曾察觉。
不过，想必她翻箱倒柜，也不知道下在哪了。
秋霜嘛，孩子能不能生下来还是另一回事。
想到这，沈云娇心情才好了一些。
望舒走了一会才走到韶光院。
秋霜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看到望舒来了，赶忙行礼。
门半掩着，只剩下主仆二人，秋霜又跪，被望舒拦了下来。
“你身子不便，以后都不必如此。”
“夫人的恩德，秋霜无以为报。
我的确仰慕江淮许久，也嫉妒过夫人的家世，但从未加害过你。”
秋霜两行清泪挂在脸上，声音几乎不可闻。
“还有……我曾撞见过侯爷与沈云娇幽会，我总觉得那对龙凤胎是她们的孩子。”
秋霜的声音小若蚊蝇。
望舒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眸。
“你还知道什么？”
秋霜呆了一瞬，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主仆一场，我会让你顺利生下孩子，只是侯府深深，断没有你想象的简单。”
“姑娘……”秋霜抚着肚子，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听到这一声“姑娘”，望舒怔怔的站了几秒，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天色渐暗。
望舒路过秋水轩的时候，春水找了过来，气喘吁吁的。
“就是这，她们说，这宅子……死过人。”
望舒点点头，一副你怎么就打听了这点的眼神看着她。
毕竟哪个宅院里没有死过几个人？
说到这，春水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跑出几丈远。
“夫人，过来说，你过来。”
望舒立在原地，偏着头看向她。
“我缠了王妈妈好久……”春水跑回来哀怨地说。
“你看”，她晃了晃空了的手腕。
“捡重要的说。”
望舒把自己的金镶玉镯撸了下来。
“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侯府里一妻一妾，同日临盆。
侯夫人当场难产，诞下的嫡长子，相貌丑陋，长着奇特胎记。
宠妾也诞下一个男婴，当时产房上空彩云翻滚，整个院子都被染成了祥瑞的红紫色。
此子生的活龙鲜健，通达聪慧，开口便笑。
松鹤观的道士说，嫡子不祥，克双亲。
侯爷当即命人将其溺死。
而庶子将来必扶摇而上，平步青云，显祖荣宗。
侯爷大喜，抬妾为妻。
然侯夫人乃江南富商之独女，一大半嫁妆藏于暗门之后，院落掘地三尺，也未曾找到。
后来，庶子果然状元及第……”春水讲完了，又噔噔噔跑出去老远，“夫人过来吧，夫人。”
“这松鹤观的道士是谁啊？
怎么测这么准。”
望舒喃喃自语道。
秋水轩大门紧闭，但因年深日久，裂了些许缝隙。
有阵阵阴风从里面涌出来。
“走吧，夫人，该用晚膳了。”
春水指指肚子。
望舒点点头，视线离开那条最大的缝隙。
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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